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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方对香港所做的一切,都显示出他们重视责任
来源:  作者:  

 

         香港现在更繁荣,经济增长稳固,失业率下降,香港的金融中心地位仍很稳固,公认为廉洁的贸易中心。我对这一切都很欣慰。   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英国前副首相杰弗里•豪   

        【人物小传】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(GeofferyHowe,香港译为何维)1926年12月20日生于英国格拉莫甘。先后就读著名贵族学校温彻斯特公学和剑桥大学三一学院。自1964年被选为下院议员,在近40年的政治生涯中,他先后担任财政大臣、外交和联邦事务大臣及英国副首相等要职,享有英国政坛“常青树”的美誉。杰弗里•豪为中国人所熟知,是由于20世纪80年代,时任英国外交大臣的他,直接参与中英关于香港问题的谈判,并为双方签署联合声明做了大量工作,被认为是促使撒切尔夫人改变“主权换治权”想法的一大关键人物。1990年11月,因在欧洲一体化问题上与撒切尔夫人意见相左,杰弗里•豪辞去副首相一职。1992年6月,他被封为终身贵族,享受勋爵的尊称。   

        采访时间:2007年5月   

        采访地点:英国伦敦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勋爵先生,中英双方就香港问题签订联合声明至今已23年,香港回归中国也已经10年了。您和撒切尔夫人是当时发起中英谈判的英方代表,根据您的观察,您对香港回归10年来的发展有什么看法?  

       杰弗里•豪:我认为联合声明的运作符合预期。香港继续向前发展,变得更繁荣,很不错,虽然有1997年金融风暴、禽流感等等难关,但整体形势很好,联合声明的效果很好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过去10年来您有没有去过香港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有的,去过几次了。上一次是好几年前,大概过几个月还会再去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据您在香港所见,香港的经济和社会情况,跟您与中方议定联合声明时的预期是否一致?       杰弗里•豪:一致。香港现在更繁荣,经济增长稳固,失业率下降,香港的金融中心地位仍很稳固,公认为廉洁的贸易中心。我对这一切都很欣慰。这不是沾沾自喜,但我真的很高兴曾对香港市民、香港政府以及中国政府作过贡献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对于“一国两制”的制度,您认同它现在的运作情况吗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认同。最厉害的是,邓小平先生创造这短短的四字词语,到了联合声明竟变成八千多字!声明涵盖了香港很多重要特征,并融入香港经济的脉络。但我想它的运作是挺好的。当然,有人希望迈向普选,希望有更大进展,但联合声明已包含了这些,未来会朝着这方向发展。世界不可能事事完美,香港已经非常不错了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您最初是什么时候听到中方提出“一国两制”的概念?那时撒切尔夫人对“一国两制”有什么想法?你们的想法一致吗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一开始参加谈判就听到了,那是1983年我当外交大臣的时候,最初则是邓小平在1982年提出的。我们都在努力了解那四个字的意思,那正是谈判的重心。起初有一阵子,我们想过争取保留主权更长一段时间,但众所周知,我们对香港的主权是基于1997年到期的租借条约,若依照条款只能争取香港8%的土地,那样的话很难想象香港之后会变成怎样。于是我们讨论到主权的问题,是共同管治,还是交还主权给中国。交还主权的话,又怎样确保香港不被同化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那么,当您正式提出将主权分为两部分,九龙和香港岛由中英共治,那时中方有什么反应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中方不赞成这建议。用我们的角度想,那也是可以理解的,保留香港8%土地的主权,交还92%,然后对新界部分爱莫能助,那实在笨得可以。最好的情况,是我们能保留包括新界在内整个香港的主权。那是我们当时的目标。最初,我们希望维持英国管治权更长一段时间。中方声言不可,说香港要由香港人、由中国人管治。我们要制定出一个制度,让香港的成功元素得以保留,使香港维持繁荣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当时您是英方的主要谈判代表,为什么英国想保留8%土地的主权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谈判初期我们已放弃了那种想法。最初那是由撒切尔夫人向邓小平提出的,应该是1982年9月吧。但到我在1984年4月首次谈判时,双方的共识已是制定一个为整个香港而设的可行的制度,不可能为尊严和所有权而留下8%土地。我们是为一个完整的香港而努力。我记得我跟当时的中方谈判代表、中国外交部长吴学谦提到,我们要把香港看成一件明朝花瓶,一个发展蓬勃的功能组织。我们要像接力交棒那样,不容有失,不能损害香港的魅力和活力。因此,我们要保留一个完整的香港,不是8%个花瓶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换言之,您和撒切尔夫人的首要目的,是让香港未来维持繁荣,其次是光荣撤退,将时钟换成中国的时钟,收起英国的时钟。最初您跟吴学谦提出这想法时,他有什么反应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吴学谦……我们有很好的合作关系,彼此相知甚深,大家都希望找出共同的方案。1984年4月的首轮谈判意义重大,双方确定了要以整个香港作为讨论对象,要在租借期结束后保留香港的成功元素。当时我由北京飞返香港,召开新闻发布会,向香港市民公布一些他们未听过的事,包括英方将会承认中国的权力,将会交还主权,英国会撤出香港,但我们尽力保存香港的其他固有元素——经济与政治活力都会保留,保持蓬勃发展。那是我们的目标。有一阵子,我觉得香港人对于英方承认交还主权一事颇为震惊,但过了几个月,他们开始理解只要我们能确保香港的前途,这事其实是合理的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在您的印象中,您和吴学谦分歧最大的事情是什么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后来成为谈判最大障碍的,其实是一件颇为琐碎的事,就是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的问题。这小组是由我们与中方的谈判人员组成,讨论香港在1997年前几年的过渡安排。那时香港的行政局和立法局议员很希望小组过渡到1997年后,大家为了这问题反复拉锯,是六个月、一年、两年、两年半还是五年,最后商定是两年半。真奇怪,竟在这问题上花了那么多时间。另一分歧重要得多,是立法局最终普选的问题,还有行政局与行政长官对立法局负责的问题,这些都是较大的事情,在谈判后期才讨论到,但最后也达成共识。想起来真厉害,双方出动这么多人努力商讨,一字一句、一笔一画地考究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那时候撒切尔夫人跟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会谈,外间有很多传言,又说撒切尔夫人因为谈得不快,气得出来时几乎绊倒。那是真的吗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没有这回事吧(大笑)。您回想一下,撒切尔夫人与邓小平会谈是1982年的事,那时我们刚刚取回福克兰群岛阿根廷称为马尔维纳斯群岛。。对我们来说,福克兰群岛的主权是肯定的,我们把它收回及重新建制。可能撒切尔夫人是将两者联想在一起;一开始时想保留香港主权就是这个原因。但事情很快就搞清楚,当初租借时写明是1997年,现在凭什么说永久主权?于是,事情马上弄明白了,撒切尔夫人和我见解都一致。有一件事挺重要——因为撒切尔夫人在其他事情上的成就,中方清楚她是性格刚强不屈的人。我们知道邓小平同样性格刚强,绝不轻易动摇。谈判时中方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坚强的后盾——那时苏联还称呼撒切尔夫人为“铁娘子”——有这样一个“铁娘子”在背后,对谈判颇有帮助。当我跟邓小平或吴学谦说,“恐怕这样行不通……我尝试尽力游说铁娘子吧”,他们知道这确实不容易搞定。我做前线谈判员,铁娘子做后盾,这个“组合”挺管用。而且我认为邓小平与撒切尔夫人互相了解,互相敬重。他们都很希望订出一个可行的方案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谈判时您也在场对吧?可以形容一下谈判的气氛吗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1982年最初谈判时我不在场,撒切尔夫人也不在。她是在1984年12月签订联合声明时才登场的。那时的气氛挺好的,也许您还记得,签署声明的照片后来还制成中国邮票呢。那时的谈判在友好气氛下结束。后来谈到关键问题,大家知道快大功告成了,我说“一国两制”现在变成“两团队一目标”,谈判就此用四个字作结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后来双方公布基本法,据您所知,他们是否认同基本法符合联合声明的原则和指引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确保基本法与联合声明一致,那正是我们的工作。同样地,双方的人员一字一句地斟酌,为这目标努力,所以答案是肯定的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那么,到您参加谈判时,您与撒切尔夫人一同工作。她有没有说过“我不同意一国两制”之类的话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没有。一旦公布联合声明,“一国两制”就是未来的基石,这是大家的共识。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但几天前,她接受访问时说“一国两制”是为台湾而不是香港而设,所以对香港不好。为什么会这样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我不知道她这样说过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换言之,在您印象中她从未说过“一国两制”对香港不好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没有。没有听过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香港回归中国后,您有没有机会跟中方领袖谈话或会面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我是中英文化协会的主席,过去10年经常穿梭内地,但不常谈及香港;我们假定和同意香港的情况良好。我再也没有参与任何关于香港前途的讨论或谈判,那是香港市民和政府与全国人民和中央政府之间的事情。但正如您所知,英国政府每6个月出版一份香港情况报告,亦细心聆听香港人的声音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中英两国就香港问题取得突破至今,您这一代人,包括您和其他人在内,是否满意香港的现状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应该是满意吧。我们有密切观察关于普选进程的讨论。曾荫权在4月当选,胡锦涛主席接见他时,我也有留意。一国的主席如此看重此事,这说明香港应该会循序渐进地迈向普选。我们提醒自己和别人此事的重要性,因为香港人乐见普选的进展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最近我读到彭定康的新书《东方与西方》,从书中内容可见,他显然不大满意联合声明,不同意某些字眼。他常说基本法是非常基本的法律。显然他对这些东西都不甚赞同。您觉得为什么会这样?您有没有给他什么建议?您对此有何看法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《东方与西方》这本书我读了很久,记不起有这样的批评了。不过,彭定康就任港督时,我早已离开政坛了。我早在1990年辞职,谈不上给什么意见。但我相信,大部分人都同意彭定康是一位称职的港督,他很受尊敬,他关心港人的前途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我们不了解英国政治的传统,那时候的港督,假如要发表这样的讲话……彭定康在1992年10月7日在香港立法局宣布进行改革,要建立一个选举制度。那样的决定是不是需要上司,即外相或首相的批准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我也不知道。那时我已离开政府。我不清楚政府跟彭定康之间发生什么事,但我相信当中一定有什么误解。从现在的档案中可见,那公布发表前,前外相赫德一直与钱其琛有联系,就像我们当初谈判时那样,双方应该有共识那些构思不能在香港实行。看来中间有什么沟通问题吧,彭定康发表那项公布时,看来还未跟中方提及或讨论过。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。我相信那肯定是一项错误。中方被彭定康的公布吓了一跳,这真令人遗憾。彭定康的公布和他所构想的进程都是很容易理解的;那是关于普选的进程,本身就是我们的目标之一。某种程度上,他的步伐是快了一些,走得远一些,超过了中方的预期,结果中方对他大发牢骚。这真令人遗憾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我知道您是英国资历最深的政治家之一,让我们谈谈中国的前途好吗?您认为中国政府在国际事务上应担当什么角色?中国人又应担当什么角色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两年前我在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演讲,题目就是中国在小世界的大角色。很明显,不论是过去、现在到将来,中国的分量都在不断加重。毕竟中华民族源远流长,人口占全球近四分之一,又有巨大的成就。中国现在已是国际舞台的重要成员,影响力遍及每一大洲。我想中国应继续发挥影响力,成为国际亲善大使,透过联合国进行多边会谈,避免摩擦与纠纷,这是很重要的。我认为中国早已深明此理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那么,根据您的观察,中国遵守对香港的承诺,您认为中国也会遵守对国际社会的承诺吗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我想中方对香港所做的一切,都显示出他们重视责任,在国际事务上也是如此。不过中英之间还是有分歧,如中国积极搞好对拉丁美洲和非洲的外交关系,但英国则较关心非洲国家的政府架构等等。另外,中国很重视维护各国的主权。中英两国就是有这些分别,我们认为中国的表现非常重要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在过去与中方接触时,有谁令您印象最深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绝对是邓小平先生。邓小平、戈尔巴乔夫,还有撒切尔夫人(大笑)……能与这3位不凡的领袖一同工作,是我最大的荣幸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您与邓小平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1984年4月首轮谈判时。我印象最深的是1986年女王陛下访问中国时跟邓小平会面,那时我也在场。我还记得那时在钓鱼台国宾馆,我们主办答谢宴会,我就坐在邓小平旁边,女王与邓小平分坐两边。席间女王望向长桌另一端,说道:“我想邓先生是想抽烟吧,没关系,他可以边用膳边抽烟。”我跟邓小平复述这话,他顿时脸上放光,看来很喜欢这种随意的气氛。女王的观察力很强,看着两个互不相识之人有这种亲切的关系,我作为旁观者也觉得很有意思。(轻笑)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您是说他之后就抽烟了吗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是啊,抽了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您有没有试过跟他单独会面或谈判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谈判和会面总是单对单的,但双方总有一大堆助手和顾问在旁。邓先生总是快人快语,我忘记了那是什么事,总之我们谈到一项建议,达成了共识。他说“对啦对啦!”说着站起身,靠过来跟我握手,就像想确认共识的样子。我那时既惊讶又高兴,因为同意大家作了一个正确的决定。他就是一个警觉性强的人,主动的人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他是一个难缠的谈判对手吗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是的。他有一套世界观。他花了很长时间跟我解释“一国两制”的理论,并说这不单是中国与香港的方案,德国也用得着这套,朝鲜与韩国可能也行。当然,德国后来没有用这套。总之,他有宏观的视野,懂得举一反三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您认为“一国两制”切合台湾的情况吗?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由我来说这样一个敏感的大题目,应该不大合适吧。我想邓小平谈及这些事,应该是认为当中有可行的契机,但那是一条漫长的路,要顾虑的事情多着呢。我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。   

        阮次山:明白了。非常感谢您,勋爵先生。   

        杰弗里•豪:非常感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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