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华礼仪之繁富,举世罕见,自古有“经礼三百,曲礼三千”之说。礼的科条虽然繁多,但并不是一地散钱,它自有贯通一切的精神。礼的仪式散而为万殊,也可以归而为一。只要能提纲挈领,就能从容把握。从学理上讲,德是礼的灵魂、情是礼的基础,而本文要谈的是:敬是礼的纲领。
一、礼主于敬
《礼记》一书开篇就说:“毋不敬,俨若思,安定辞,安民哉。”意思是说,任何时候都不要有不敬之心,容貌要矜庄,说话要谨慎,只有如此,方能安定天下万民。古人认为,这几句话是人君的“立治之本”,“毋不敬”一语在其中最为紧要。东汉经师郑玄解释说:“礼主于敬”,认为所有的礼是以敬为主的。唐人孔颖达进一步申述郑玄的解释:“人君行礼,无有不敬,行五礼,皆须敬也。”就是说人君行吉、凶、军、宾、嘉五礼,都必须要有恭敬之心。
礼是用来表达内心情感的形式。人的情感中哪一种最为重要?是敬。对父祖、对长上、对国君、对大自然都要心存敬意。古代所有的礼,都是试图培养你内心的敬意,为此,各种礼仪都要求服饰整洁、容貌端庄、步履缓慢、言语谦恭,揖让周旋,处处有节。一些重大的礼仪,甚至要求提前很多天就沐浴,斋戒,让心绪进入状态。这些要求,都可以用一个“敬”字来统领。
为了提示行礼者内心的敬意,几乎所有的礼仪中都安排了“拜”的礼节,包括揖、拜、对拜、答拜、稽首、再拜稽首等,尽管轻重有别,但目的也只有一个,就是要体现你内心的敬意。可以说没有敬就没有礼,许多前贤甚至用“敬”来概括礼的精神。如《孝经》用一言以蔽之的口气说道:“礼者,敬而已矣。”
儒家要求学者在所有的生活层面展开“毋不敬”的精神,树立起严肃的人生态度,把“敬”的存养与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贯通起来。小而言之,衣衫不整、语言鄙俗、容貌不端、散漫怠惰、无所用心、玩世不恭,都是内心不敬的直接表现,都在戒绝之列。大而言之,要把敬贯彻在对事业的无限追求以及对祖国的无限忠贞之上。
二、敬是礼的纲领
宋代学者尤其看重“毋不敬”一语,真德秀说:“《曲礼》一篇为《礼记》之首,而‘毋不敬'一语为《曲礼》之首。盖敬者,礼之纲领也。”
宋儒非常推崇《大禹谟》中“人心惟危,道心惟一,惟精惟一,允执其中”等十六字,认为是上古圣贤的心传。他们倡导《大学》中的“诚意、正心”,主张人的心志要主于一。为此,他们将《礼记》中的“毋不敬”与心性之学密切联系,阐发理学的深意。程颐说:“主一之谓敬。主者,念念守此而不离之意也。及其涵养既熟,此心湛然,自然无二不杂,则不待主而一矣。”认为人的心志应该集中到“敬”上来,“静时要一,动时亦要一”,“平居暇日,亦要主于一。”真德秀也说:“毋不敬者,谓身心内外不可使有一毫之不敬也。”因而,“主一”就是“主敬”。在他们的影响下,宋明学者兴起了做“主敬”功夫的热潮。
宋儒将“毋不敬”与君子的修身结合起来讨论。吕大临认为:《大学》所说的“欲修其身,先正其心”,实际上就是“敬之谓也”,说的就是敬。他认为:“修身者,正言貌以礼者也,故毋不敬者,正其心也;俨若思者,正其貌也;安定辞者,正其言也。三者正矣,则无所往而非正。”
宋儒认为心无定向,不可测度,只有围绕“主敬”二字下工夫,悉心存养之,那么人心就不会散乱,就可以收“万理森然于中”之效。北溪陈氏说:“人心不可测,出入无时,莫知其向,惟敬便不散。”“恭就貌上言,敬就心上言。”敬,是德之所聚。认为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的大德,都在于敬。
张载认为,“事主于敬,则无过举也”,就不会有过错。朱熹批评他的理解“气象浅迫,无含蓄”,没有深度。朱熹说:“毋不敬,是统言主宰处。俨若思,敬者之貌也。安定辞,敬者之言也。安民哉,敬者之效也。”认为以“敬”为主宰,就会有相应的貌和言,最后就能达到“安民”的目的。
宋儒的这些论述,深入探究了如何端正人心、提升境界的问题,值得我们玩味和思考。
三、把“敬”字大写在心中
当前,我们社会中出现的种种问题,看似经济问题、司法问题、秩序问题,归根到底是人心的问题。上了车,不肯让座;开着车,不肯让道;当了官,玩忽职守;经了商,造假卖假。所有这些问题,都只是表象,而不是本质。问题的本质在于人心。媒体上登载过一篇文章,说的是菜市场的商贾,普遍短斤少两,坑蒙顾客,文章的题目是《秤不准是心不正》,作者很有洞察力。不治本而专门治标,则事倍而功半;反之,如果能从治人心做起,培养人的廉耻之心,则可以收长远之效。
设想一下,如果人人懂得“敬”的道理,就一定会在道德上自律,就会自觉地关注社会的进步,就会关注弱势群体,就会主动地关爱老年人,就会处处与人礼让,就会努力把本职工作做好。我们何乐而不为呢?
儒家倡导的“敬”,是中国式的人文精神的体现,它有丰富的内核,但却没有边界,它可以无限扩展,充盈于人生、事业,乃至万事万物。你心中如果有了一个大写的“敬”字,你的气象就会焕然一新。
(作者为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)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