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走近文艺家】
光明日报记者 张锐 夏静
87岁的他,深耕民间文学60余载,为中国民间故事学理论体系的建构作出了奠基性贡献,近日被授予“中国文联终身成就民间文艺家”荣誉称号。他认为,民间文艺的无限风光在乡村,创造和传播民间文艺的主要是农民,只有尊重农民的文化创造,才能更好地理解民间文艺的内涵和特点。
刘守华近照 光明日报记者 张锐摄/光明图片
暖春时节,桂子山上,万物竞发。今年3月,华中师范大学87岁的刘守华教授荣获“中国文联终身成就民间文艺家”荣誉称号。
“意外获奖,感恩时代。延年益寿,奉献余热。”面对荣誉,满头银发的刘守华谦逊地说。
“20世纪五六十年代,劳动人民刚刚翻身做了主人,书写民众苦乐爱憎与梦想追求的民间口头文学受到人们的欢迎,搜集整理民间故事和民间歌谣成为时代风尚,民间文艺研究也逐渐兴起。”1952年,尚在沔阳师范学校读书的刘守华,写了一篇《洪湖渔民的歌声》,发表在省报上。同时,他还利用业余时间到群众中采录民谣民歌。刘守华与民间文艺一生的缘分就此结下。
打开封皮早已暗红的采录笔记,泛黄的纸张上,一行行手书的歌词依旧清晰可辨。刘守华清了清嗓,明快地吟诵出70年前采录的《贺龙军》,“那个年代的歌谣和故事,富有革命激情,我深受感染”。
1956年,正在华中师范学院(华中师范大学前身)上大三的刘守华,响应“向科学进军”的号召,在《民间文学》上发表《慎重地对待民间故事的整理编写工作》。文章如石子投水,激起波澜,引发学界热议。次年毕业留校,他便将个人兴趣、教书职业和社会责任融为一体,全身心投入到民间文艺事业中,六十余载躬耕不息,乐而忘倦。
民间文艺兴于民间,藏于民间,只有扑身于乡野,才能寻得散发着泥土芳香的民间故事。为此,刘守华不畏艰险踏遍荆山楚水,哪怕屡次与死神擦肩,也不畏葸不前。有一次,刘守华应邀赴湘西参加瑶族“盘王节”并考察“女书”。行至一山间小道突遇车祸,刘守华数根肋骨断裂,当场昏迷。被抢救过来后,他问的第一件事竟是调研的记录稿是否完好。“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。”后来,刘守华外出参加田野采风更加频繁,因为他始终认为,民间文艺的无限风光在乡村。
刘守华常跟学生讲,创造和传播民间文艺的主要是农民,他们是鲁迅先生心中“不识字的作家”,只有尊重农民的文化创造,才能更好地理解民间文艺的内涵和特点。
刘守华跟记者讲了一段赴十堰采风的往事。当地曾是闯王李自成起义席卷过的地方,他很好奇那里有没有关于李自成的歌谣或故事流传。在一次访谈中,一位老人唱道:“崇祯三年天大旱,晒死庄稼饿死人;只有闯王胆子大,起兵造反烂大明;闯王起兵打天下,打了天下不归他。”
“故事中有个细节,我至今仍记得。”刘守华说,“一个妇女饿死在路边,赤身裸体。李自成捡了些瓦片将她的躯体遮盖上,以免被野兽吃掉,不久即举兵造反。”
“明朝灭亡快400年了,那些故事竟流传至今,可见在老百姓心中留下了多么深的印痕。”说话间,泪珠已在刘守华眼眶中打转。“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?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。”在刘守华看来,民间文艺是传统文化遗产中最基本、最生动、最丰富的组成部分,印刻着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记忆和审美风范。而民间故事的文化内涵,是中华民族心灵的窗口,是精神植被,就像大地上的植被一样,万物都离不开它。
20世纪八九十年代,十几万文化工作者参与编纂的《中国民族民间文艺集成志书》,被学界誉为“中国的文化长城”。10套集成中有3套是民间文学——《中国民间故事集成》《中国歌谣集成》《中国谚语集成》,而刘守华正是中国民间文学集成总编委会成员、《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湖北卷》副主编。
1999年,刘守华推出专著《中国民间故事史》。“中国民俗学之父”钟敬文评价说:“作为系统研究中国民间故事史的第一本著作,它具有重要的开创意义。”进入21世纪,民间文艺迎来第三次发展热潮。依托丰厚的学术积累,刘守华2006年在华中师范大学率先建立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。他还带领团队从乡野发掘出湖北民间文学的“三家三村”:故事家刘德培、刘德方、孙家香,伍家沟民间故事村、吕家河民歌村、青林寺谜语村。经他推荐、评介的20多个民间文艺项目被列入省级、国家级非遗保护名录。
退休后,本着“奇趣、良知、美德”的价值取向,刘守华与从事心理学研究的老伴陈丽梅一道,精心选编出版了不少民间故事文本,其中《中国民间故事》被列入统编小学语文教科书同步阅读书系。
2022年年初,10卷本约450万字的《刘守华故事学文集》由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。文集蔚为大观,内容涵括对故事学基本原理的建构,对中国古今故事史全景的叙说,对跨地区跨民族比较故事学的研究。数十年来,刘守华贴近中国民族民间文学的鲜活资源,借鉴吸纳国际学界的有益成果,为中国民间故事学理论体系的建构作出了奠基性贡献。有学者评价说,刘守华的研究,从视野、对象到成果,都早已冲破国界,进入了世界学术大网络之中。
“吾侪肩负千秋业,不愧前人庇后人!”刘守华将钟敬文先生的题字作为座右铭,“我做学问,就是把民间故事作为一口储量丰厚的油井,几十年来不停向深处开掘,不断地以新的发现奉献于人”。
《光明日报》( 2022年04月13日 13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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