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先给大家讲一个真实的故事——

        1966年，某重型机床厂生产了一台型号为T612的落地镗床，销售给柳州空压机二厂作为骨干设备使用。1994年，柳州空压机二厂将这台已属“超期服役”的机床送回该厂，请求帮助大修，准备继续使用。机车被解体之后，经过一番清洗，只见床身表面光洁，机件棱角分明，连机身上的厂徽都线条清晰，富有美感。正好这时车间里也在装配一台同型号的新机床，却是另外一种面目：床身毛毛糙糙，有的机件目测都不标准，机身上的厂徽更是疙疙瘩瘩，让人看着实在是不舒服。“不比不知道，一比吓一跳”——新旧机床的反差，引起了该厂职工的议论：为什么在职工文化程度大大提高，工人级别也大大提高，现代化设备和管理经验大量引进，有关质量方面的规章制度细得多达上百万字，而且是全厂上下一直大抓管理大抓质量的情况下，产品的质量反而不如以前了呢？大家追根溯源，一致认为主要原因是工人的敬业精神失落与技术水平低下。

        现在，最令用户和消费者头疼的，大概就是产品的质量了。国家产品质量监督部门抽查的统计数字表明，近几年来，我国产品质量状况不容乐观：1992、1993年的产品合格率均为70%，1994年为69.8%，1995年一季度为65.9%。据北京市技术监督局前不久对市场上销售的国旗进行检查，合格率仅为6.45%；几年前，有一天天安门广场升国旗时，竟然发现国旗上一个小五星大大偏离了原来的位置，不得不撤换下来。国旗尚且如此，其它产品就可想而知。

        经贸委是企业的行政主管部门，也是产品质量的行政主管部门。现在，社会上对产品质量问题反映强烈，非常不满；诸位都是经贸委系统从事教育培训工作的，是否也应该从企业的教育培训上做一下反思。

        产品质量取决于许多方面，与管理水平、设备水平，以及工人素质，尤其是在生产一线的操作工人的素质，都有这密切的关系。工人素质包括许多方面，与产品质量关系密切的是职业素质。职业素质是一个综合概念，包括许多方面的素质，如敬业精神、技术水平、职业道德、时效意识、团队精神等。我今天只讲其中与产品质量关系最为密切的两项职业素质，那就是“敬业精神”与“技术水平”。

        先讲“敬业精神”。

        正如上述那个故事里大家所分析的——产品质量低的主要原因之一，就是工人的敬业精神失落。为什么要讲“失落”呢？因为，在这家企业里，工人曾经拥有过敬业精神。

        敬业，顾名思义，就是尊重所从事的职业。敬业精神，就是对所从事职业精益求精、一丝不苟的尽职尽责精神。敬业精神也是一种职业道德，是责任心在职业上的体现。我们都是生活在社会里，各自承担着一种或几种职业；只有每个人都很好地各司其职，这个社会才能正常运转，和谐发展。如果说，社会道德、家庭伦理道德的核心是个“爱”字，那么，职业道德的核心则是个“敬”字。敬，既出于责任心，又出自蒙恩意识——感谢职业为自己提供了谋生之道。

        我们中华民族本来就有着“仁义济世，敬业乐群”、“忠于职守”和“庄诚恭敬”的优良传统，在历朝历代都流传有敬业的佳话。然而，我们不得不承认，敬业精神不仅在上述那家企业里正在失落，而且在整个社会也正在失落，并已成为当代中国最稀缺的精神资源之一。

        如果说，我们的人文精神既有弘扬的问题，也有重建的问题，那么，敬业精神基本上是一个弘扬的问题。我们只要看看保存至今的古代建筑、家具、器物，再看看我们现在的一些东西，就不能不感到愧对先人。不仅有形的产品有今不如昔的问题，许多无形的东西也是如此。应该说，我们现在的科学技术发达了，质量更加有保证才对，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。

        毛主席有一句话至今仍常常被人们引用，那就是：“世界上怕就怕‘认真’二字”——只要一认真，就没有什么干不好的事情。人与人之间在工作上的高低之分，往往就差在“认真”二字上——认真了，就可以做出出色的工作；不认真，便会落后于他人。认真，就是一丝不苟，规定怎么做就怎么做，不打一点折扣，也不敷衍马虎；不要以为别人不知道就耍奸取巧，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，在职业上也同样要“慎独”。

        把一件事情做好是没有止境的，好了还可以再好；我们不能满足于“差不多”，满足于“交差”，而要精益求精，追求尽善尽美。尤其是当前社会上弥漫着一种浮躁的心理，更有必要大力提倡认真的态度。无论做什么事情，都不要毛毛糙糙，急于求成。需要下苦功夫，就不要“短平快”；需要坐“冷板凳”，就不要搞“热操作”。

        敬业还有赖于勤奋。没有一个敬业的人是懒惰的。做好一件事，不光要有认真的态度，还得有勤勤恳恳的劳动和全身心地投入。一个懒惰的人，不思进取，得过且过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，甚至连撞钟都懒得撞；这样的人，恐怕连自己的生活都照料不好，怎么能指望他会敬业呢？我们留意一下就可以发现，动物大都是越吃越馋、越睡越懒——懒惰可以说是动物的一种劣根性；我们生而为人，就应该努力克服自己身上残存的这种劣根性。

        对人来说，时间、金钱这些东西都可以吝啬，唯独力气不必去吝啬；力气是用了又有的东西，吝啬了非但不能积蓄下来，而且还会得不偿失。尤其是青年人，身强力壮，多花一点力气能少得了什么呢？勤奋，不仅是付出体力，手脚不停地劳作，更重要的是要勤于动脑。相比之下，我们更是没有必要吝啬自己的脑筋——脑筋是越用越灵的东西；动脑筋非但不会使脑细胞死亡，而且还会使脑细胞增多。

        我们面临的是越来越激烈的竞争，一个人、一个企业，乃至于一个国家的敬业精神如何，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其能否在这种竞争中生存。哪个企业在选择员工的时候，都会有一些特殊的要求；但唯独在一点上是一致的，那就是都希望自己的员工是一个敬业精神强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 其实，如果用经济学的观点来看，抱着敬业的态度去对待工作也比较合算。对一项工作如果认真去做，投入的精力和时间肯定会多一些，却可以避免由于失误带来的损失，以及其它种种的负效应，诸如信誉的丧失、心情的沮丧等等；如果不认真去做，投入的精力和时间也许会少一点，但由于失误带来的损失和其它种种的负效应可能要大得多。退一步说，如果你认为自己不适合于所从事的职业，那么，你就不要勉为其难，耽误了大家的事情，可以另择职业，不能“占着茅坑不拉屎”，也不能“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”。

        下面，再讲“技术水平”。

        如同上述那个故事里大家所分析的——产品质量低的另一个主要原因，就是工人的技术水平低下。其实，技术水平与敬业精神这二者之间也是有联系的——如果敬业精神差，自然就不会自觉地去钻研技术，提高水平。但是，敬业精神毕竟不能替代技术水平，在培植敬业精神的同时，还应该提高技术水平。事实上，目前企业工人的技术水平低下，已成为影响产品质量，乃至企业命运的一个严重的制约因素。

        大家注意到了没有——在上面那个故事中，与以前相比，现在的工人文化程度大大提高了，技术级别也大大提高了；应该说，文化程度与技术级别既然大大提高了，技术水平也就相应地提高了，怎么还会存在技术水平低的问题呢？这就需要具体分析了。

        文化程度高，这是没有问题的，因为现在人们受教育的程度普遍都提高了，但文化程度与技术水平毕竟不是一回事。较高的文化程度，本来为学习技术知识，提高技术水平提供了很好的基础，但如果你压根儿就不想去钻研技术，甚至文化程度越高，越觉得自己当个操作工人是“大材小用”，满肚子委屈，那非但无助于技术水平的提高，而且还会影响技术技术水平的提高——反而成了一件坏事！

        那么，技术级别高又是怎么回事呢？这恐怕就是“中国特色”了。我们现在的技术评级，是否严格按照“应知应会”的标准来评定，有没有熬年头、甚至是走后门的现象呢？你们对企业的情况比我了解，应该更有发言权。反正我20年前在企业工作时，曾遇到过工人评定技术等级，并参与过技术考核，到最后，恐怕还得考虑他的工龄呀，工资呀，表现呀等等之类的因素，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技术等级评定。于是，就出现了“技术级别高，技术水平低“这样一种怪现象。

        1994年，海南三亚一项投资额为2.1亿元的石油天然气管道工程，面向全国招标。投资额如此巨大的工程，自然吸引了不少企业纷纷投标。某油田一家公司自恃力量雄厚，志在必得。谁知招标单位到该公司现场考察时，在数千名工人中竟找不出一名会“下向焊”的焊工。只此一项技术水平不合格，便使得该公司的投标化成泡影，眼睁睁地看着2.1亿元的投资项目落入他人之手。

        某厂试制10台新机器，由于岗位工人焊接技术差，台台漏油，返工重焊后仍达不到要求。最后，只好把已离岗担任工会主席的一位老焊工请来重操旧业，方才过关。

       像以上这种例子，在我们的工厂企业中，已是屡见不鲜；可以说，提高操作工人的技术水平，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！国家劳动部职业技能开发司的一位负责人不久前指出：现在工人的文化素质、身体素质较以前有很大提高，但岗位技术素质和劳动纪律却明显下降；产业工人整体素质不高、后继乏人，已经成为跨世纪之忧。

        这里，我们不妨再听听北京某机械厂教育中心主任、技工学校校长不久前的一篇谈话：“我们厂是北京市机械系统5个大型企业之一，生产的胶印机全国有名，占有很大的市场份额。同行业中，我们工人的素质算是比较高的，但与生产的实际要求相比，还差得很远。我们厂有工人5200人，可高级技师仅有1人；技师有19人，都是45到50岁的人了；高级工250人，40岁左右的居多；中级工2400人，初级工500人。另有2000多人无技术等级，高级技术工人已经面临断档危机……机械工业工艺复杂，技术密集，工人素质不行，废品率就高。因此工程师图纸上画得再好、再精确，可工人操作中如果差那么1毫米，最终出来的就可能是废品……我们现在急需这么两类人才：一种是有真才实学的科技人才，一种是身怀绝技的产业工人。这两种人才都缺，尤其是高素质的产业工人。”作为地处首都北京的这家大型企业都尚且如此，那些地处边远地区的小企业就可想而知了！

        工人技术水平的下降，带来的是一系列的不良后果：

        一是劳动生产率低。据欧洲一些国家统计，工人的技术水平每提高一级，劳动生产率就提高10%~20%；而劳动生产率每增加或减少1%，都会影响上百亿元的产值和上10亿的工资成本。国家科委关于亚洲15个国家“国际竞争力”的研究报告指出：我国劳动生产率的总得分，仅略高于排在最后一名的孟加拉国。如果与发达国家相比，那差距就更大了！

        二是产品质量差。某国一家手表厂曾派人到我国一家手表厂参观，当看到这家厂子使用的手表零件时，颇感惊讶——不明白为什么用这么好的零件竟组装不出优质手表来。于是，他们当即用这些零件现场组装，结果也使我们的人颇感惊讶——他们不使用专用工具所组装出来的手表，比我们的工人使用专用工具所组装的手表精度还要高！

        三是设备利用率低。某大型企业投资近一个亿，购置了4000多台计算机，且型号都是较新的，不少都是“586”；但职工中会使用的人并不多，很多所谓会使用的人也不过是把计算机当作中文处理机，或在较低的水平上开发利用，使其效能远远得不到充分发挥。

        此外，由于工人技术水平低，还会造成事故多、能源消耗高等不良后果。

        目前，在发达国家的企业中，高级工所占的比例一般是15~20%，中级工所占的比例一般是60~70%；在法国和日本，高级工所占的比例竟高达40%以上。而在我国，以北京、上海、天津三个工业基础比较雄厚的直辖市为例，企业里高级工所占的比例仅分别依次为3.55%、3.7%、6.5%，中级工所占的比例也仅分别依次为22.38%、47%、49%。再以占城镇企业职工总数67%的青年工人为例，高级工所占的比例仅为1%，中级工所占的比例仅为19%；这些青年工人不仅平均技术水平不及五六十年代，而且实际技术水平也达不到自己技术等级所规定的应知应会标准。

        发达国家的经验证明，提高工人的技术水平对促进经济发展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。德国自然资源贫乏，之所以能在二次世界大战后从一片废墟上迅速崛起，在世界高科技产品贸易额中占有1/5，并居各国之首；除科技先进之外，主要靠的就是训练有素的劳动力。正如有人所说：“有一支素质高、技术能力强的产业工人队伍早已成为经济强国德国公开的秘密武器。”

        日本的迅速崛起，也是重视工人技术水平，把能工巧匠看作人才的结果。据统计，我国的劳动生产率仅为日本的1/40；这种巨大的差距，主要源于人的素质。有人曾把我国沈阳水泵厂与日本的一个同类工厂做过分析比较：日本厂的劳动生产率是沈阳厂的10倍，产量则是50倍。一个重要原因，就是日本厂工人的技术水平大大高于沈阳厂的技术水平：日本厂的高级技工、中级技工、初级技工，分别占全厂工人总数的38%、49%、13%；而沈阳厂却依次为5%、36%、59%。

        以上，我只讲了与产品质量关系最为密切的“敬业精神”与“技术水平”这两项素质；如上所述，产品质量还与职业道德、时效意识、团队精神等项职业素质有关；其实，除了职业素质外，产品质量与工人的文化素质、科学素质等方面的素质也有着不同程度的关系。

        提高企业工人的整体素质，尤其是职业素质，是我国企业面临的一项紧迫任务。企业教育培训的任务很重，内容很多，但必须把提高工人的职业素质作为主要的任务和主要的内容。在加大对工人培训力度，提高他们素质的同时，也要在待遇等方面向工人，尤其是技术工人倾斜，使技师、高级技师成为吸引更多技术工人奋发进取的目标。

        随着市场经济的建立和现代企业制度的建立，在产品与企业日益激烈的竞争中，随着产品质量越来越得到重视，工人的素质也将会越来越得到全社会的重视，有技能的工人将会越来越得到全社会的尊重；在此同时，广大工人也会越来越重视自身素质的提高。我相信这一天会很快到来，因为谁也不愿意在残酷的竞争中被淘汰！